華聲在線全媒體記者 黃煌 通訊員 劉芹姿
2月的長沙街頭，寒意未退，一把鎖，孤零零地掛在止間書店(以下簡稱“止間”)大門上，令前來的人們默然卻步。
1月23日，南方小年，這個有著“最美書店”之稱的止間發(fā)布“停業(yè)一個月”的公告，宣告自己進了“ICU”。
經(jīng)過30個日夜的“搶救”，2月24日，止間發(fā)布《兩個艱難的決定，我們決心選更難的那個》，宣布“再出發(fā)”，書店成功“起死回生”。
在這場眾人關(guān)注的急救行動背后，最美書店發(fā)生了什么?
止間“暫停”，最美書店“花期”有多長
剛剛過去的這個春節(jié)，止間書店創(chuàng)始人之一鄒彬異常忙碌。他在老家汨羅和書店之間來回跑了8趟，只為“搶救”止間，只為“呼應”那些關(guān)心止間的讀者們。
公眾號上早前發(fā)布的停業(yè)公告說：
自2016年1月始，止間書店創(chuàng)辦至今已經(jīng)走過9年零4天。盡管我們時至今日還依然抱持以一個人文書店的方式建設社會的愿景，但終受財力和能力所限，我們始終無力改變書店長期以來虧損嚴重、舉步維艱、難以為繼的現(xiàn)狀。
為此，我們不得不宣告從今天起停業(yè)，停業(yè)期為一個月。一個月內(nèi)我們將竭力尋求新的資源注入，以圖止間得以存續(xù);若時不濟我，縱萬般不舍，止間將閉店。
2月14日，湖南止間書店創(chuàng)始人之一鄒彬。鄒彬一度以為發(fā)布公告后能松一口氣，“因為一切終于要結(jié)束了”，但“突然的關(guān)心”卻蜂擁而至。
這則公告以2.6萬的閱讀量成為“爆款”，停業(yè)公告下面的留言區(qū)也成了大型“不想分手現(xiàn)場”。
“止間也要停了么?個人覺得這是長沙氛圍最好的書店，原來不忙時可以在那喝著咖啡坐一天。”
“從小學就喜歡到止間看書了，現(xiàn)在都大學了，止間對我而言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家書店，更是我內(nèi)心痛苦不安時的避風港。真心希望止間可以繼續(xù)開下去!加油!”
鄒彬的電話成了熱線，“有要出錢的，有說想要來做義工的……”
對于外界最關(guān)心的閉店原因，大家都猜到了：“虧不動了”。
事實上，在9年前開店時，鄒彬等5個創(chuàng)始人就做好了“養(yǎng)書店”的準備。他們的初心是“以開書店的方式，參與建設這個社會，影響社會中的一些人”。
“守心一處，止步此間”。他們希望“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里，能有那么一些人稍稍止步于止間這個空間，在這里慢下來，給靈魂一些安頓的時間”。
然而賬面的負數(shù)令人心情沉重：近1200萬元的投入，還要繼續(xù)嗎?
堅持只做人文書店的初心，書店里沒有一本剛需的書，是闖入市場的“先天不足”。
房租、人工成本在不斷上漲，線上沖擊越來越大，鄒彬?qū)⒁咔楹蟮闹归g比作病人，每年投入書店的資金越來越多，像是在對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做著固執(zhí)而又無用的搶救。
當精神和金錢的投入都來到崩潰的邊緣，停業(yè)不可避免。鄒彬說：“我特別想把它做滿10年，但是很不幸，很難撐下去了。”
現(xiàn)實向前，我們還需要書店嗎
你有多久沒去過書店了?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去過了，因為我更喜歡看電子書。”中南大學大四學生鄭冉回答。
隨著印刷術(shù)的發(fā)明，書籍逐漸走向大眾，也就有了書店。但網(wǎng)絡和物流的發(fā)展，如同一股洶涌的浪潮，無情地沖擊著傳統(tǒng)書店的營壘。書店交易書的“本職工作”被取代，知識的載體除了實體書，還出現(xiàn)了電子書、聽書等樣式。
2月14日，湖南止間書店，讀者留言。“我們前期花了很多的精力和成本來提高一個人文書店的選品，但是荒誕之處在于，書選得再好，交易不會在你這里發(fā)生。你選的書沒有價格優(yōu)勢，他馬上就在網(wǎng)上采購了。作為一個理性的消費者，我為什么不能夠節(jié)約這5塊錢?”在真金白銀的價格優(yōu)勢面前，即使頂著讀者口口相傳的“長沙選品最好的書店”的美譽，鄒彬也無可奈何。
“湖南最應該有一個人文書店的地方，那一定是麓山南。如果這個地方只能有一個書店，那一定是止間。”
虧損沒有讓一群“理想主義者”卻步，2020年，在湖南大學、中南大學、湖南師范大學環(huán)繞下，止間書店大學城店開門迎客。
然而現(xiàn)實比倒春寒更冷。“我一直覺得大學生對人文提升的要求應該高于社會平均水平。但據(jù)我的觀察，學生一般來書店是自習。”
鄒彬坦言，身邊做人文書店的人，大部分是“60后”“70后”。“可能于我們，書店是一個理想國。”
“時代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了。”鄒彬不得不承認。
生活中還需要實體書店嗎?鄭冉和多位被采訪者都一致表示：“一定需要。”
城市里總要有一些燈塔。大學畢業(yè)20年的胡胡，回憶起上學時經(jīng)常會去長沙定王臺逛書店：“那時候可火爆了。網(wǎng)上買書和實體店買書還是兩種感覺。我可以不去(書店)，但身邊一定要有。”
有人離場，有人揣著情懷迎難而上
書店，作為一個城市的文化燈塔和精神花園，一直在文化地圖上占據(jù)重要的一塊。
在長沙書市中，弘道書店是一位“老口子”。巔峰時刻，弘道在全國開過100多家店。如今，在長沙，弘道書店難覓蹤影。創(chuàng)始人龍挺告訴記者：圖書還在做，但主要是教材和網(wǎng)上銷售。至于弘道人文書店，他說：完成歷史使命了!
在開書店這個生意場中，“新店開張”與“老店關(guān)門”一直在同時進行中。
以長沙為例，近年來多個連鎖品牌書店、獨立書店、社區(qū)書店仍在不斷涌現(xiàn)。
2015年6月，湖南首家24小時書店在長沙德思勤城市廣場開業(yè)，同年12月，西西弗書店、樂之書店相繼開張……
除了這些，這座網(wǎng)紅城市的角落里還散落著許多獨具韻味的書店。
2月14日，湖南止間書店(芙蓉城店)。本版照片均為華聲在線全媒體記者 李健 攝八一橋邊，目田書店靜靜佇立，成為人們心靈的棲息地;潮宗街的長沙十二時辰書店，讓人在書香中品味歲月的流轉(zhuǎn);隱匿于天心閣旁小巷深處的拾壹書店，猶如一位低調(diào)的雅士，等待著有緣人的探尋;大悅城的覔書店，時尚與書香交融，散發(fā)著別樣的魅力。
再將目光投向河西，岳麓山下，鏡中書店宛如一面鏡子，映照出知識的光芒;麓山南，離止間書店大學城店不遠的阿克梅書店和回望書店，以獨特的藏書和溫馨的氛圍，成為學子們的精神家園;漁人碼頭邊，拙魚書房靜靜矗立。這些書店，宛如一盞盞明燈，溫暖著每一顆熱愛閱讀、渴望知識的心。
毋庸置疑，開書店，情懷往往是繞不開的關(guān)鍵詞。在嚴峻的現(xiàn)實面前，鄒彬依然向記者強調(diào)：“時代在變化，但這不是不做書店的理由。止間就是理想主義者打造的一個理想國。”拾壹書店“90后”店主何歡也表示：“虧損是常態(tài)，但總有些幸福時刻讓我覺得值得。”
“孤勇”之后，獨立書店路在何方
在止間書店停業(yè)公告下的留言區(qū)，一場關(guān)于如何“拯救”人文書店的討論熱火朝天。
有人建議：“在圖書這一塊，建議定期進行打包促銷、主題促銷、作家促銷等活動，薄利多銷，推動流動資金的結(jié)余。 餐飲這一塊，個人建議取消。提個大膽的建議：書店和貓咖的兼容，書店與攝影的兼容……”
事實上，與書有關(guān)的主題活動，“止間”一直在做。年均100場文化活動，閻真、唐浩明、楊雨、韓少功、何立偉等多位作家、學者、藝術(shù)家都是書店的常客。在脫口秀興起時，還舉辦過開放麥。書店內(nèi)有專門的文創(chuàng)區(qū)、就餐區(qū)、留言區(qū)。
2月24日深夜，鄒彬發(fā)來好消息：“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將對書店進行升級和改造，我們竭力以‘再出發(fā)’的姿態(tài)去做一個讓讀者、書友們值得喜歡的書店。”
9年多經(jīng)辦人文書店下來，鄒彬認為：“止間的停業(yè)，并不意味著所有的書店都不能夠生存，這與書店的定位和規(guī)模有很大的關(guān)系。小規(guī)模的書店，成本可控，如果有比較固定的讀者群體，有一定的特色，我覺得它活下去是沒有太多問題的。”
作為停業(yè)一個月后止間書店新的主理人，王岳峰向記者透露，升級2.0的止間，將“做小”：“這是一個方向，它不是簡單視覺上承租面積的縮減，而是一個方向。書店不用再面臨船大難掉頭的尷尬局面，我們希望它更輕盈，能夠基于跟市場和讀者的互動。”
實際上，“小而有特色”的路，也已有人在探索。
隱匿于天心閣附近的拾壹書店，“90后”店主何歡和幾只收養(yǎng)的小貓“店員”在這片精神家園守著滿架純文學書籍。書店規(guī)模小，位置較隱蔽，客流量少，但何歡創(chuàng)新性地利用小紅書等自媒體賬號引流，吸引了不少喜歡閱讀文學書、享受安靜閱讀空間的讀者。“單純的圖書售賣很難支撐書店生存”，何歡還自學了咖啡、調(diào)酒，提供付費自習空間，增加線上賣書途徑，售賣自制手工品增加營收，同時開展定期的電影放映活動和沙龍，建立線上群聊，增強讀者黏性。
麓山南的阿克梅書店則選擇了一條更“固執(zhí)”的路——不賣咖啡、不設自習區(qū)、拒絕擺拍、拒絕暢銷書，只專注于推介以外國文學為主的冷門優(yōu)質(zhì)文學作品。書店常常舉辦名為“阿克梅之夜”的文化沙龍。這種近乎理想主義的堅守，也吸引了一批忠實的讀書愛好者。
從“賣書的圖書館”到探索多元化經(jīng)營再到如今的個性化復合化經(jīng)營路線，一腔“孤勇”的獨立書店，仍在路上走著。
“開書店，如果是為了錢，你開不好，不為錢，你開不長。”王岳峰說，選擇接手止間，繼續(xù)往下走，“是在一個難和更難之間的選擇，難的是結(jié)束它，更難的是繼續(xù)，作為新股東之一，我們還是不約而同挑了更難的決定。”
短評
“死過”一次的最美書店如何重生
易禹琳
生存或死亡，這是個問題。
2月24日，“全國最美書店”長沙止間書店上演生死時速。
才9歲零4天，就在南方的小年之際進了“ICU”。眼看瀕死一月，回天乏力，2月24日深夜傳來好消息：止間迎來了新的主理人，相約4月再見。
止間為什么會病危?
有大環(huán)境之險。網(wǎng)上書店的價格沖擊;疫情的長時間影響;房租、人工成本的持續(xù)上漲;DeepSeek的出現(xiàn);文史哲學科的全球衰落……
有每一個你我的“平庸之惡”。就像止間門前的雕塑，沒有頭，手舉著手機，刷各種短視頻，只需投喂，不用思考，滿足于碎片化閱讀的快樂。有了DeepSeek，更不用去找書查書了。甚至到了書店，看到心儀的書，拍一下封面，立馬在網(wǎng)上下單了。把書店開到大學城?止間嘗試過，但來看書的大學生日漸稀少……
有止間的先天不足。沒有大商場的人流，沒有網(wǎng)紅景點的游客，面積太大，沒有一本剛需的書。主理人“老笨”反思，他并不擅長經(jīng)營管理。年年虧損，情懷不能無限“充值”。
止間為什么重生?
快時代，不缺慢需求。“止步此間，守心一處”，在2016年的寒冬，這是很多人需要的人文空間。9年過去，世界越來越動蕩，時代越來越快速，人們走出家門，對一個心靈棲息空間的渴求更迫切。大數(shù)據(jù)精準投喂，信息繭房閉塞，更缺可自由選擇、能拓寬視野、時時有驚喜的實體書店。
新消費時代，不缺理想主義者。開一家有風度、有溫度、有態(tài)度的人文書店，止間的五個合伙人做到了。哪怕他們?yōu)檫@9年買單1200萬元，哪怕“老笨”9年來失去了“文藝青年”閑云野鶴的各種浪漫。但幾百本滾燙的留言本，每年近百場活動，構(gòu)成了一個“最好的時代”，是許多人逝水年華的美好追憶。
偉大的事物，總在冬天里誕生。如2016年寒風中開門的止間，如突圍的DeepSeek，如5年磨一片的《哪吒2》，如這幾年無數(shù)關(guān)了又開的一茬茬小店。
止間如何重生?貴在行動。止間的合伙人已明確：不要一間靠政府支持勉強維持的最美書店，而要一個能自我造血不斷壯大的人文空間。
春寒料峭，但止間門外的幾朵迎春花正與風共舞。誰說書店會消失?離離原上草，春風吹又生。三湘四水，“新華系”的新書店不斷開張。
責編：歐小雷
一審：歐小雷
二審：蔣俊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
